Skip to content

「裂脑人问题」中的细节错误

前几天重新接触神经科学材料的时候发现我之前有一个重大的误解,这个误解也出现在了《另一种哲学》第五章「自我」的「裂脑人问题」一节。在此特别更正。

我从前的理解是「整个左眼接受的视觉信息会传递到右脑,整个右眼接受的视觉信息传递到左脑」,这是错误的。其实在我看过的书里都写得很清楚,但是我粗心忽略了。应该是「首先,左眼和右眼都有各自的左侧视野和右侧视野;然后,两只眼睛的左侧视野的信息会传递到右脑,两只眼睛的右侧视野的信息会传递到左脑,也就是说同一只眼睛的左右侧视野会交叉传递到相反的脑半球」,是这样一个更复杂的传递方式。所以裂脑人实验中实验的具体方法也比我之前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微妙。

不过,尽管有这样一个错误的理解,我在「裂脑人问题」这一节想要表达的主旨(也就是由于胼胝体切断,左右脑之间信息不通,带来了一些很古怪的现象),这个主旨仍然是没有问题的。

很抱歉在这个具体细节上出现重大错误。

在豆瓣阅读电子书中,这个错误已经修正。

修改后的「裂脑人问题」一节全文如下:

如前所述,两个著名的语言脑区都在大脑的左半球。后续的研究也认为大约 95% 以上的人(包括绝大多数右利手和超过一半的左利手)实现语言功能的主要脑区是左半球。除此之外,科学家们还知道总的来说左脑连接着身体右侧,右脑连接着身体左侧。就眼睛来说则复杂一些,双眼各自的视野左侧连接到右脑,各自的视野右侧连接到左脑,而左右脑之间的信息传递主要通过胼胝体 [1](2 亿多条神经纤维)完成。如果胼胝体被切断,左右脑之间就几乎不能通信,这会出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1] 未免认半边念错特别注音:胼胝 (pián zhī) 体。

为了看看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就切断别人的胼胝体做实验当然是极其恶劣、不可接受的,但动物则没有得到这样的尊重。早在 1950 年代,斯佩里 (Roger Wolcott Sperry, 1913–1994) 就开始用猫、猴、黑猩猩做实验,切断动物的胼胝体观察它们的行为变化。60 年代,斯佩里和加扎尼加 (Michael S. Gazzaniga, born 1939) 开始研究裂脑人。这些裂脑人原本是癫痫患者,在药物无效的情况下只能通过切断胼胝体的方式来缓解他们的症状(切断之后也的确缓解了),在这种情况下就没有太多伦理上的争议。

如果不设计特别的实验,这些裂脑人在日常生活中和正常人的表现并没有什么分别,但他们在实验中的表现就令人惊讶了。当一只梨出现在裂脑人视野右侧的时候,他可以说出这是一只梨。但这只梨出现在裂脑人视野左侧的时候,他却会说“我没有看见什么东西”。然而,虽然他说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如果你让他用左手去一堆东西里找出刚才看到的东西,他却能够把梨找出来,但他还是无法说出刚才看到了梨,也无法说出左手抓着的是一只梨。

如果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当然会觉得这些反应不可思议。但如果理解了身体左右侧和大脑左右半球之间的信息传递,你就会发现这样的结果是理所当然的。起初,梨出现在视野右侧,也就只有左脑知道这是梨,而左脑恰好可以实现说话的功能,所以他可以顺利地说出这是一只梨。但这只梨出现在他视野左侧的时候,获得梨的信息的是右脑,右脑无法单独实现语言功能,而由于胼胝体被切断、右脑的信息无法传递过来,所以主导语言的左脑不知道看到了梨,只好说什么也没看见。而让左手去一堆东西里找到梨并不会遇到阻碍,因为左手由右脑控制,右脑知道要抓梨,也能独立完成这项任务。实验人员的命令是双耳都接收了的,没有左脑右脑信息不通的问题。但左手能够完成抓梨的任务说明右脑也能独立理解实验人员的命令,所以右脑也有一定的语言理解能力(右脑单独理解复杂一些的句子会出现问题),只不过右脑不能单独控制说话(也许在经过训练之后可以做到)。

左脑可以控制说话,右脑不行,但右脑也有左脑无法代替的能力。让裂脑人按照一张简单的图纸摆放四块积木,他用左手可以轻松做到,但右手却无法完成。更有趣的是,在右手无法完成任务的时候,左手仿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去打断那只笨拙的右手,这使得裂脑人只好坐在左手上制止它不由自主地去帮忙。于是实验者好奇地让裂脑人双手搭积木看看会发生什么:左手和右手(在幕后操纵的是右脑和左脑)仿佛各有自己的打算,左手(右脑)的确很善于搭积木,但右手(左脑)不接受左手的做法要去破坏左手完成的成果。它们仿佛在竞争,或者从它们都是同一个人的大脑、同一个人的手来说,这是在窝里斗。甚至还发生过左手想脱裤子、右手却想穿上的尴尬场景。由此看来,胼胝体除了分享信息之外还很可能起着避免窝里斗、在特定时刻抑制某一半大脑的作用。

裂脑人的一系列实验很可能因为不准确的解释造成读者错误的联想。我希望我之前的表述是易于理解又尽可能避免误会的,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做到这两点。理解裂脑人行为的关键是左右脑的联系被切断(即使不是所有联系至少也是大部分的联系),这种信息不通造成了种种前所未见的行为。如果武断地将这些行为理解成有两个心灵或两个意识,则很可能陷入脱离实验本身的错误联想。两个意识?也许是有可能的,但至少这个实验本身并没有证明这一点。这个实验的重点是印证了大脑对我们的心灵现象、日常行为而言是多么重要,一个连接的缺失就会造成奇妙的后果。